风篱之 问情1-4 by 谷子-《小楼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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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规矩两个字,风劲节半口气没喘过来,一阵急咳。他看了看身旁卢东篱茫然的似水面容,便觉得果然是多愁多病身消受不起眼前的倾国倾城貌,“你们染春堂什么时候学会讹人了?”

    女子笑得蛾眉杏眼都平成一线,“你见过点了红烛进了秀房脱了衣服管待你半夜还不要钱的青楼?”

    姓风的圣人很想说脱衣服的人是我,照顾我的人是卢东篱和美人儿你没关系,但是毕竟还是忍住了没开口,可惜对方不领他的情,只是悠悠地把涂了大红蔻丹的指甲沾了酒,又加上几句。

    “这是我第一次留过夜客,而且你还喝了我们家窖藏二十年的女儿红。钱要翻倍。”

    那一刹那,风劲节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念头——

    其实,你是张敏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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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的话:

    小楼四君,独爱劲节。

    初见时,便是那份疏狂好酒、不治行检的洒脱态度,呼朋引伴,山水游娱,庄谐无忌,立地生春,令人见之心喜。而笑睨天下淡看风云的泱泱气度,又令人心折心动。大漠风沙,一身白衣,直追古人“满座衣冠胜雪”的烈血风liu之叹。

    笑言戏官,结交东篱;市井朝堂,广纳百态;毁家纾难,弃商从戎;沙场挥洒,以一当百。杯酒辞邀,粪土王侯;纵浪大化,名士风采;统辖三军,甘苦与共;引颈受戮,视死如生。

    思君丰度,念君气概,天下男子虽众,如君之奇雅者复有几人?明月照定远,城上生死盟,人生得一知己则死而后已,自今而后,飞扬失惊皆为一人,赤胆多情,实堪钦羡。

    读罢小楼,感慨良多,于是yy成同人一篇,以表心意。

    (三)

    “你干什么在别人家屋顶发疯?快给我下来!”

    日已正午,在屋子当中喊叫的,正是染春堂的乐伎,艺名称做弄玉,三天前留了风劲节做第一个过夜客的清白黄花女儿。

    那时候风劲节正盘膝坐在屋脊吹xiao。竹箫七孔,一缕清音,上达天听。

    其实他并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着卢东篱,那人在楼下一站就是半天,不言不动,只是淡然望着一城春江水,数座小桥,望河上来往花船和嬉戏游人。他也就坐在屋顶上看着他,久了有些出神,手里洞箫离了唇,恰恰就听见屋里有人大声喊叫。

    他一纵身轻飘飘落在露台上,漫不经心地带笑问道:“怎么,贵家生意不好?”

    弄玉实在很想抡圆巴掌教训教训风劲节那张嘴,不过俗话说伸手难打笑脸人,何况是一个满脸欢容的风劲节。

    那青年男子独立楼头,秋风满袖,一身雪白的劲装衬得眉黑眼亮,一扬眉一展颜,仿如青天上烈烈骄阳。让人只觉纵然面前有千人百人,自己的目光,也只愿瞧他一个。

    可惜眼下这种认知绝对不会让弄玉姑娘高兴,尤其在她看见风劲节穿窗入室,一把捞过房里的酒壶,显然还打算加上一句“容我赊账”之类混账话的时候。

    不过女孩儿家一双柔荑还是极为尽地主之谊地落在对方肩上,一半恶狠狠,一半阴恻恻。

    “病刚好就少喝酒少吹风,免得冯先生又替你操心。”

    “嗯,原来他姓冯。”

    那人口里答应着,仍是流水似地将酒灌下去,玉壶成空而意犹未尽。

    弄玉自然心头火起,她看得出这人认识冯先生,她也明白这人不在乎她是不是看得出这一点。实际上自打那性子温和而冷淡,凡事无动于衷的书生握着这人的手呆怔一夜的时候,她就知道,这白衣男子一定不简单。

    啪的一声手拍桌子的声响,风劲节几乎以为是小楼魔女再度发飙,定了定神,才看到弄玉皱着眉抿着嘴,抱臂立于他面前,神色极为严肃。

    风劲节笑了笑,他几生几世地在尘世轮回,没那一辈子不是给人风liu入骨的印象,可惜纵然流连烟花青楼,他却一次也没享受过春风一度的温柔艳福。

    他只是喜欢这纵情任性、放浪不拘的地方。满目莺声燕语,红巾翠袖,看尽大好芳华。纵然其中有算不够的人情冷暖,数不完的血泪辛酸,毕竟或痴或苦或爱或恨,都是人间一段真性情。旁人都道烟花苦,他却偏爱那些女子言笑无忌青春做掷的种种奇情,比之他朋友家里三从四德的闺秀贤良要快乐恣意得多了。

    想到苏婉贞,便潇洒疏狂如他也心头一苦,因而转头抛开这念头,对弄玉笑道:“别盯着我,现在我病好了力气大了,小心下回吃了你。”

    弄玉哼了一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别跟我说这些风言风语的,告诉你,做我们这一行的,听过的不三不四的说话,比你走过的路吃过的米,只多不少。”

    风劲节哈哈大笑,半晌方一手拢着前额散落的墨发,眯了眼说道:“是,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弄玉姑娘,你有什么吩咐?”

    他看着那女孩儿脸上色彩变化,那些问题几次几乎就要冲口而出,最后竟然生生按捺下来,弄玉似是想通了点什么,脸色稍霁,身子向后一仰,大大方方说道:“没什么,我想着明天梅江这里每年一度的花舟赛就开始了,你要不要去看热闹?”

    “啊……果然,想来也快中秋,正是时候。”

    “到时候梅江两岸这些青楼乐坊数一数二的姐妹都会登台献艺,京华名流也纷纷来此……热闹倒是也挺热闹的。今年又请了最好的戏班子来,我想拉冯先生去听一回,你要不要陪着?”说到这里,弄玉顿了顿,两眼盯着风劲节道,“冯先生性情寡淡,一天一天就知道看水看花看船,我是弄不明白这大才子肚子里打得什么主意,不过我怕他闷出毛病来。”

    风劲节听到“才子”两字不由得哑然,想起卢东篱往昔在女人堆里有妻子看妻子没妻子看地的做派,一时又笑得手掌拍着膝盖,浑身乱颤,“行,好,我答应你,咱们俩陪着冯先生、冯大才子去听戏。”

    弄玉长出了口气,她心思也颇为玲珑,如今确定眼前这让她和冯先生当作落汤鸡捞回来的英挺男子确是和那书生有莫大关联,一时倒也不急着再问了。

    就在这时,楼梯上脚步声响,正是卢东篱回来了。弄玉便剜了一眼风劲节,急忙迎了上去。

    风劲节仍是稳稳坐在紫檀八仙桌前自斟自饮,只是一双鸦翼般黑晨星般亮的眸子,自打卢东篱进门,便再也没从他身上离开半分。

    他确是消瘦了不少,宽袍大袖裹着有些伶仃的身子,眉宇之间也颇多憔悴之色,柔软的黑发散挽着,倒是长过了腰。不过举手投足之间,从容沉静,似是心境清莹如水,不为外物所动。

    这还是那个因着民生天下而忧心到夜不能安枕的卢东篱吗?

    意外又不意外,风劲节摇了摇头,他比谁都懂那人,明白他那又是清淡又是刚强的性子,终于举杯,沾唇,一饮而尽。

    其实他也不信这天下有谁没了谁便不能成活的道理,他但能守到他命里的柳暗花明,便该翩然而去,从此天涯海角了。

    毕竟世上对他好的不止有风劲节,而对他好的究竟是不是风劲节,也并不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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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世事总不如人意,以致风劲节第一眼看到戏本便后了悔。

    弄玉还在陪着照旧一身青衣的“冯先生”,挨个给他介绍戏班子的名角,一忽儿夸到唱这场戏的武生,更是盛赞那人如何如何才艺俱佳,如何相貌出众,唱念做打的功夫又是多么无可挑剔,卢东篱竟然也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当此时风劲节也唯有两眼一闭,只当一切不见,挽起卢东篱的手,径直拉着他和弄玉,往那出这些年红遍江南江北的《生死别》的戏台去。

    这天是近年来名动梅江一代的戏班“庆云班”在花舟赛上的第一出戏,演的当然是这两年最为脍炙人口的传奇故事。

    戏台搭在江心一艘绝大画舫之上,清风徐徐,令人神爽。一出大戏甫开唱便是彩声不断,观众的鼓掌呼叫,直令得船外戏水的沙鸥惊飞不止。

    待演到“处斩”一折,大多听戏的便又进入了另一重境界,汗透重衣、屏息静气地看着台上的英雄鲜血惊天奇冤。

    风劲节亦是汗透重衣,不过他并没分半点心思在台上,只是明里暗里看着卢东篱。

    那人却并没一丝的苦痛不快之色,只是静静听静静笑,累了,便伸手斟半盅梅子酒,慢慢饮下。后台京胡一声咿呀,娓娓如诉,那扮定远关忠义无双的风将军的武生便上得台来。

    台下登时又是轰天般叫好,只为那戏子一个亮相,眉如剑眼如星,好一段英雄气概。

    卢东篱淡淡笑了笑,拉了拉弄玉的袖子,他眼睛看来台上便是一片红色模糊,只得人影闪动罢了,因此做手势,要弄玉替他解说。

    这场戏向来有讲究“文卢武风”或是“前风后卢”的说法,说得是唱卢元帅的小生必得唱腔上有那等功夫,等一会抚尸的段子要有一唱三叹倾倒满场的本事,而扮那风将军的武生呢,虽说也要念唱,更重要的却还是身手俊健面目不凡,然而武戏大都在前几折,到了这里,便看得是小生了。

    不过话虽这么说,这含冤受刑的大戏并不比武松打店,毕竟唱还是要唱几句,不然怕辱没了定远关风劲节文韬武略的无双风采。

    扮风劲节的武生面敷白粉,描了眉画了眼,眉心点了一抹丹红的胭脂记,便是为着显出大英雄风骨如铁丹心如血为国为君虽死无悔的气概来,只听散板改了流水,那戏子开口便唱:

    “壮志凌云白虹贯——”

    壮志凌云白虹贯,弃商从戎赴北关。

    羌笛鼓角边声断,残旗霜冷斜阳天。

    大漠千里如等闲,信手书卷履平川。

    杯酒更助英雄胆,百万一藐谈笑间。

    唱罢一甩发,猛然一开星眸,傲然睥睨,朗声念白道,东篱啊,你休垂泪,免悲声,刑场之上白绫三尺高悬,且让这干贼子乱臣,看你我的丹心碧血——

    这武生难得一双黑白分明、明如春水的眸子,直扫下来,在台下一转,竟是人人心旌摇荡,仿佛自己便是定远关含泪行刑的卢东篱,那英风无双的男子便是看着自己,一字一字道,东篱你休垂泪,免悲声,头上三尺白绫,看我的丹心碧血。

    戏里正自生死分别,戏外跟着一片悲声,一时之间,哪还有人注意得到,人群里,终于有个一身淡青衫子的书生,一手捂着嘴,咳得肝肠寸断。

    风劲节心里一丝一丝地冷下去,一时间恨极了自己,如今对面不相识,也只得伸出手,去搬卢东篱那只显着一缕缕淡青血脉的苍白手掌,嘴里叫道:“冯先生,你怎么了?”

    弄玉也惊慌失措,急忙给他倒水捶背,卢东篱稍稍换过一丝气息,再抬头时,嘴角犹然颤抖,却是出奇的满面笑意。

    风劲节手一颤,握住了那人一只左手。

    他看卢东篱,那人一手紧紧抓着他手掌,唇边淡笑,其中一缕心底泛起来的愉悦,却并不似作伪。他虽说自负与卢东篱两心相照息息相通,此时却再猜不到那个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青衫的书生拍拍弄玉的肩,忽地开口说道:“无妨的,大家继续看戏罢。”

    他一开口,他身旁两人均如遭雷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戏,弄玉立时脱口说道:“先生你……!你能说话了?”

    卢东篱点了点头,“本来便是受惊失语,适才咳嗽了一阵,倒忽地可以出声了。”

    他身旁白衣的男子抓着他骨骼分明的左手,微微松了紧绷的心神,忽觉指尖滑腻温暖,风劲节抽出手来,分明便看到指尖染上了一抹猩红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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